凶 手（下）

瞒天过海的措施
让一个嫌疑犯回家和女儿团聚，并不让娟娟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，说起来容易，做起来难呀。公安局的警察们首先到了富华里小区，召开了居民大会，要求大家为了娟娟的前途共同保密，全体居民一致表示：一定做好这件事儿，不仅大人，连小孩儿也得叮嘱别胡说。警察们又上付玉才家，请求二老配合，最后又到娟娟的学校，到付丽华的工作单位，一一落实。说到底，付丽华被杀一事，天知、地知、你知、我知，神知、鬼知、树知、草知，只有娟娟一个人不知。
周末的下午，娟娟唱着跳着回到了家，她一进楼门就高喊：
"妈妈，我回来啦!"
可是，迎接她的却是爸爸和一个陌生的叔叔。
娟娟问： "我妈呢?"
强子明笑着说： "你妈，嘿，她呀，临时去美国出差啦。"
"去美国啦，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?"
"啊，本来是让另一个人去的，可那人突然病了，组织上临时决定改成让你妈妈去。说走就走，哪还来得及告诉你。"
"真的?"
"闺女，爸爸还能骗你吗?你不信，可以问问刘叔叔，他是爸爸最好的朋友。"
"刘叔叔" 就笑着点点头，说： "是的。你爸和我也要去北京出差，要不是为了你，我们今天就飞走了。"
娟娟看看强子明，还是有点不相信，说： "那我给妈妈打个电话，让她给我带点好东西。"
强子明说： "你是真傻呀。你妈妈的手机出了国能打吗?她也没办国际漫游。再说，她这会儿可能还在万里高空上呢。"
娟娟眨眨眼，突然，她跑到电话机旁， "啪啪啪啪" 摁了一组号码，然后说： "姥爷，你知道我妈妈上哪儿了吗?"
强子明和那个警察扮演的 "刘叔叔" 互相看了一眼，心里暗暗说： "好险呀，幸亏事先想得周密，否则就露馅了。"
强子明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，问： "娟子，你今天想吃什么?爸爸都答应你。"
娟娟歪着脑袋想了想说： "本来我和妈妈说好了的，这个周末去法兰西餐厅。妈妈不在家，您带我去行吗?"
"一言为定!"
"我还想让姥爷、姥姥一起去。"
强子明愣了，自己这样了，二老能答应吗?但这时已容不得他多考虑了，只能点头不能摇头。没想到的是，付玉才老两口竟痛快地答应了。
烛光摇曳的法兰西餐厅里，播放着温柔的轻音乐。娟娟笑模儿悠悠地吃着七成熟的烤牛排，嚼着法式面包，喝着榨果汁。
强子明喝的是红酒。他知道，这是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顿自由晚餐了。几天前，他还是风光无限的集团老总，现在，他已是负案在身的阶下之囚。他看看付玉才，八十多岁的老人，突然失去了女儿，而现在为了娟娟还要强作欢颜，唉，难为他们了。强子明百感交集，他举起酒杯，走到付玉才夫妇身前，哽咽着说： "爸、妈，祝您二老健康长寿!" 说着，不由得眼眶里噙满了泪水。
他趁娟娟不注意迅速地擦掉了。
付玉才不愧是经历过战争考验的军人，在失去女儿悲痛万分的情况下，在灯红酒绿的这种场合一点不露声色。他笑容满面地抿了一口酒，一语双关地说： "到了新地方，希望你能很快适应。"
强子明说： "我知道。娟娟就让你们多操心了。" 随后他转向 "刘叔叔" 说： "老刘，谢谢你能陪我和女儿一同吃饭，我也敬你一杯。"
吃完了饭，娟娟玩兴不减，又提出去唱卡拉OK，付玉才说： "我们累了，你们要去就去，但别太晚了啊。"
在歌厅里，娟娟玩得那个高兴。她还为强子明点了一首《好人一生平安》强子明心头一震，悲哀地寻思：看来天注定要我以命抵命啊。因为，上个月，他在参加一个朋友的追悼会上，听到放的就是这首歌。
回到家已是半夜了，娟娟洗了洗就 "呼呼" 睡了。强子明冲 "刘叔叔" 惨淡地一笑，伸出双手。 "喀嚓" 一声，手铐铐上了强子明的右手，另一只手铐则铐上了 "刘叔叔" 的左手。
第二天一早，强子明就要求娟娟提前回学校了。他掏出三百块钱，递给女儿，深情地看着女儿，不由得眼眶又湿了。
"爸爸，你怎么啦?"
强子明笑笑，说： "爸爸看娟娟长大了，高兴的啊。来，亲爸爸一口!拜拜!"
第一次庭审开始了。经过检察院的公诉，认定强子明犯故意杀人罪，判处死刑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在整个庭审和宣判过程中，强子明面无表情。当法官问他是否准备上诉时，他摇摇头，说： "不!"
回到监狱，强子明就看到自己的床铺已被打了 "沙发" 。他明白：这是防止死刑犯自杀的措施。他苦笑笑，闭上眼，一点点地回想自己四十多年的历程，想在最后上刑场前，是否向法院提出和自己的亲人见最后一面的请求。要是提出见面，和谁见面呢?想来想去，他决定还是和自己的岳父、岳母见最后一面，要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自己心里的话。
疑波骤起
这一天，公安局刚一上班，付玉才夫妇就来了。负责强子明案件的预审员见到，立即迎上前，热情地说： "老首长，强子明的案件已经移送检察院了，并且已经宣判了，不是通知您了吗?正如我们判断的那样；杀害您女儿的凶手就是强子明。"
付玉才摇摇头，说： "错啦!错啦!"
"什么错啦?"
付玉才说： "华华是自杀，不是他杀。"
"哦" 预审员感到这里面大有文章，但是他不露声色，忙将二位老人请到办公室，请他们详细谈谈。
付玉才像是早有准备，款款道来： "出事儿的那天，那时刻，我们正好给华华打电话，想问问娟娟报志愿的事儿，接电话的是强子明。刚一通电话，我们就听到了华华的叫喊声。强子明不可能一边接电话一边行凶的，这是其一。其二，华华确实有严重的抑郁症，我家的小保姆在前年曾陪她去医院看过病。"
预审员的脑子在飞速运转。他寻思：付玉才不是口口声声要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吗，他怎么说翻就翻了呢，这里面有什么蹊跷?难道强子明利用了他和娟娟见面的机会，串通好了付玉才?他们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达成共识，是的，很可能，是为了娟娟。为了外孙女，为了娟娟在失去母亲的情况下不再失去父亲，付玉才夫妇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了。要是那样，那就会放过一个罪犯，我们的工作可就大大地失误了啊。
预审员问付玉才： "您怎么现在才琢磨出不是强子明作的案呢?" ．
付玉才微微一笑，说： "我家的小保姆刚刚从老家探亲回来，听说华华死了，才对我们说出看病的事儿。我们又去了华华的家，他们家的摆设还是那样，电话机在客厅，而华华掉下去的地方是在主卧室面向南的窗户，主卧室离客厅有十一米，电话线没有那么长，所以，强子明不可能说着话去推华华的。"
预审员也勘察过案发现场，他知道付玉才说的没错。强子明家的电话是在客厅。但是，他还是解不开疑团：付玉才何以为强子明说情?
付玉才深深地叹了口气，说： "我们与强子明是有隔阂，翁婿不合啊。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。我是参加革命六十多年的共产党员，党性要求我不能以私利代替公事儿。我思想斗争了一夜，想来想去，也得对你们实事求是地说出来。我革命了一辈子，绝不能让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。当然，这事儿还得你们调查决定。"
预审员受到强烈的震撼。他知道，如果事实真的像付玉才说的那样，那就不仅仅是纠正一个特大错案冤案的问题，而是从中看出付玉才的高风亮节，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坦荡心胸。他伸出双手，紧紧握住付玉才的双手，说： "老首长，我们将以最快的速度查清事实真相。"
送走了付玉才夫妇，预审员立即将突变的案情报告上级。
于是检察院、法院、公安局三方共同介入，开始又一轮的侦查。
他们通过查调电话局的通讯记录，看到案发那天的15时36分17秒，强子明家确实与付玉才家通过电话，通话时间为5秒钟。
他们又重新勘察了强子明的家，并模拟当时的场景，确定强子明如果在接电话，是不可能跑到主卧室将付丽华推出房屋的。
但是，为什么强子明要承认自己是案犯，为什么付丽华要在日记中记下那些针对强子明，能要他性命的话呢?
不仅是这样，警察们还跑到那家医院，看到了付丽华的原始病历。付丽华确实患有严重的抑郁症。医生建议她立即住院。
可是她一天医院也没有住。
正当刑警们在清理这杂乱无章的证据链条时，付玉才又来了，他交出了一个钥匙，说： "这是华华在出事儿之前两个多月给我们留下的，说是她给娟娟藏下的私房钱，存在了建设银行的个人保险柜里。昨天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儿，看看能不能对案件有所帮助。"
侦查员立即去建设银行，打开了那个保险柜。不错，里面是有一个名字为娟娟的存折，但同时，还有一封信，是一封密封的信，信封上写着： "娟娟30岁生日时启，切记切记!"
在征得付玉才的同意后，当着付玉才和公证员的面拆开了这封信。信是这样写的： "娟娟：我可爱的女儿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，妈妈已经在九泉之下多少年了。这些年来，你一定恨强子明--你的父亲，认为是他杀害了妈妈，现在我要告诉你真相：即是妈妈自己选择了死亡，而又在死之前把你父亲拉入地狱。
这一切都是因为爱，妈妈爱你的父亲，可是又万分地恨他，恨他在外面寻情人，恨他对我采取性冷淡。人说爱情是自私的，一点不错，所以，我必须这样做……"
一切都明白了。
 
无言的悲歌
案件退回公安局补充侦查。预审员又一次提审强子明，问他对付丽华的死还有什么话说。强子明摇摇头，说： "我认罪伏法，没有别的要求了。"
预审员突然说： "可据我们掌握的材料，付丽华不是你杀害的。"
强子明身体一震，颤抖着问： "你说什么?"
"我问你，出事的当时，你在干什么?是看电视，看书，还是干其他的?"
强子明没有任何考虑就说： "我在接电话。"
"谁打来的，什么事儿?"
"我岳父打来的，问娟娟考学的事儿。"
"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这件事儿?"
"唉" ，强子明摇摇头，泪水流了下来： "我就是说了，谁会信呢?我和岳父一直不和，他看不起我，总认为我娶丽华是想攀高枝儿，是动机不纯。在他的影响下，丽华对我也是颐指气使。我苦闷啊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岳父可能为我说话吗，不不不。再说，丽华已经死了，她千错万错，可她在当年能冲破家庭阻力和我结婚，使我能在省城落脚，为我日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，我感激她一辈子。我就想，人生百年也是一死，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呀，就让我为丽华死了吧……"
预审员说： "在这里，我可以告诉你：是你的岳父付玉才亲自来到这里，为你证明你是无辜的。" ．
"是他，真的?" ‘
"是的，他老人家不愧是老革命家，在大事面前他不糊涂。"
强子明听后久久不作声，然后他放声大哭，哭得昏天黑地。
一起重大的凶杀案发生了质的变化，强子明这个死刑犯被无罪释放了。出狱那天，他接到了检察院对他的司法建议：希望他能从中汲取教训，和家人及时进行思想上的沟通，防止再发生不应该发生的家庭悲剧。
走出监狱大门，强子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，他感到：自由是多么美好，阳光是多么灿烂。
强子明没有回家，而是径直去了付玉才家，进了门，他 "扑通" 一声跪下了，哭着说： "爸妈，我是你们的亲儿子，我已经决定辞职，今后专心服侍你们。"
(摘自《法制宣传资料》)